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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灿白



《藏》


文by绿鲤鱼

C1

他把左手放在口袋里,拇指搭上小巧的美工刀伸出的第三节刀片上,在不大锋利的刀刃上用不大不小的力气摩擦,继续听着校长的喋喋不休,面上还带着少许微笑。

“你考不上的,你还是要参加高考……”

熟悉的刺痛感。

那是刀刃即将划破真皮。

“所有老师都为你着急,就你自己不伤心……”

威力不大的刺痛感冲上顶点,血液随之流出,但是被刀片堵住,卡在伤口的夹缝中。

这样使边伯贤仍不满足,他继续把刀塞进肉里。直到痛感麻木,边伯贤觉得无趣,才将手松开。

“快上课了,回去吧。”

边伯贤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冲校长点了点头:“校长再见。”

温热的血液在手指间穿梭,经过摁压更加汹涌澎湃地肆意流淌。

边伯贤走进厕所,欣赏了一会儿这鲜红的人体的艺术品,打开水龙头,把血清洗掉。

血腥味被水冲散,钻进鼻子里,给人带来莫名的快感,随即消失不见。

他抽了张纸把手擦干,又抽了一张裹住血小板仍未工作完成的拇指。

他把手插进口袋,走进那个低着头的有些吵闹的教室,基友陈超屁颠屁颠地凑上来:“校长和你说啥?”

“她还能说啥,”边伯贤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拉扯着陈超:“走走走,上厕所去!”

抑郁症。

最痛苦的不是抑郁,而是在于你看起来依旧是幅快乐模样,以及缺乏勇气。

C2

血还在流,迅速染红了纸巾,仿佛那红色的液体是边伯贤心中无限的怨气与悲哀,从指尖泻出。

边伯贤不爱学习,所以他不学习。

但边伯贤也不是一无是处。

边伯贤会画画,尽管学校里每人欣赏他的画。但他自己欣赏自己,所以就拿着它充满思想结晶的抽象画,参加了艺考——那个被校长认为铁定考不上的艺考。

边伯贤人缘也好。兴许是因为他见谁都笑,兴许是因为他无人撼动的倒数第一永远威胁不到这所重点高中的学霸,兴许是因为他假装看不见别人轻视的语气,兴许是因为他会藏起自己所有的不悦。

心理医生说他是不会面对挫折。

是,他是。

他奄奄一息地随手翻开一本书,倒也没在看。大脑放空,他有些变态地享受着悲伤和指腹传来的疼痛。

“唉,小白狗。”朴灿烈不知什么时候反坐在边伯贤面前的空位上,“你怎么看上去死气沉沉的?”

边伯贤没过脑子就扯开一个笑脸:“哪有?”

看见笑容的朴灿烈安下些心,慵懒地说:“你就没想过我最近这么关心你是为什么。”

“鸟之将死,其鸣必哀;人之将死,其言必善。”

“你啥意思?”朴灿烈有些不悦。

“没啥,读书呢,嘻嘻。”他笑着,纤细的手指翻过书页。

“你手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划破了。”割深了的后果就是,血流个没完。

“你等等。”朴灿烈起身跑向后排自己的座位。

在边伯贤意料之中却还是十分惊讶,朴灿烈拿了创可贴过来,拉过边伯贤的手。

边伯贤耻于被朴灿烈看见他手上浅浅深深的疤痕,转过手腕,看了眼表,开口道:“还有30秒上课,你回座位吧,我自己来。”

他仿佛看见朴灿烈闪亮的桃花眼一瞬间光芒黯淡。

接下来边伯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没听见朴灿烈说什么,没看见他怎样离开,没听见上课铃的响起,没看见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的板书。

他只是在想:朴灿烈……是在撩我?

随即笑起来,摇摇头。

不会的。

怎么会有人,喜欢一个无关紧要、供人娱乐的傻子呢。

C3

没人知道边伯贤有抑郁症,包括陈超,包括让他去看病的班主任。

他父母不想让别人知道,那么他也很听话地,把自己藏得好好地,继续藏得好好的。

至于班主任为什么让他看病,他从前从未想过自己和抑郁症沾边,他只是精力分散,于是成绩差,于是听不懂,于是注意力无法集中。

这是一个走不出的恶性循环,即使有药物。

而病情的确诊仿佛给他勇气与权利似的。他成瘾地在手上划上伤口,将内心的创伤人为地印刻在表面。

“边伯贤!我在讲哪里啊?”讲台上老师冷不丁喊成了他的名字,把他从乱七八糟的想法里唤醒。

边伯贤站起来,不知所措地低着头傻笑。

“老师,边伯贤艺考的!不学也没事!”

多事又做作的同学。

老师冷着张脸,“结果还没出来呢,万一没考上呢?不学了吗?”

没考上没考上没考上。

还能不能换句话了!初中老师也都告诉过他,他考不上这所重点高中的,结果呢?

而边伯贤也只敢在心中叫嚣。他没有胆子——他有是有,早就死过了。

他习惯性地掐着刚刚止住血的拇指,麻木的神经重新被唤起,血液争先恐后地从原本贴合在一起的肉中涌出。这才让他的心减轻了一些重量。

老师没让他坐下,他就一直站着,直到下课。

朴灿烈跑起来,“这老太婆更年期,你别理她。”

“嘁!谁理她了。我老脸皮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副笑着的可爱模样。

“就你这小脸还老脸皮厚。”朴灿烈伸手捏捏边伯贤的脸。边伯贤有些反感,但终究没躲开。

空气中有些暧昧的气味,边伯贤不善与人对视,心砰砰地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侧过脸视线下意识落在课桌上。

朴灿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发现自己给他的创可贴还安静地平躺在笔袋旁边。

边伯贤拇指的血液已凝固在表面上,食指上也沾上点痛苦的痕迹。


朴灿烈拿起创可贴放在边伯贤眼前,“你傻呀,要等到伤口长好了再贴呀?”

边伯贤咧着嘴,声音带点害羞:“我这不是开小差呢吗……”

“哟,您这小差开得可真专心。”他再一次牵过他的手,边伯贤微微藏起其他四个手指上的疤,看着朴灿烈认真地把创可贴缠上了他的指头。

他仍笑着,不过这次似乎发自内心。

C4

边伯贤最信奉自由,可他偏偏是被囚禁的。

所以他把自由发挥在一切不被囚禁的地方,比如画画,比如感情。

他从没对性向有清楚的界定,自由恋爱嘛,爱就行了,管他男的女的,不过抑郁症弄得他怀疑他是不是没有西欧换一个人的兴趣了。

朴灿烈的亲近让他动摇了。

这个有一双桃花眼的帅气的大高个出现在边伯贤梦里,在落日余晖下向他告白。等边伯贤醒来,那甜蜜还留在心头久久不肯离去。

日子越久,朴灿烈大的心迹袒露地愈发明显,边伯贤一面不敢相信,一面不得不相信。

毕竟,倘若一个人不喜欢你,怎么会每节课下课往你这边跑,怎么会每天细心地帮你换创可贴,怎么会明明看见了你手上的疤痕却因顾及你的感受而假装看不见?

他又很怕自己影响朴灿烈的学习,朴灿烈通他不一样,是要学习的人,要是他真影响了他,自责在他心里非得放大一百倍,把他折磨死不可。

但是,和边伯贤梦中的一模一样,在他们在一个傍晚一起放学回家的时候,朴灿烈向他告白了。

那个人推着自行车,忽地停下,用明晃晃的眼睛望着他,“边伯贤,和我在一起,好么?”

边伯贤并不吃惊,仅是咬了下唇:“我有抑郁症。”他本想就此打住,但又弱弱抬眼看他一眼补了一句,“你信么?”

“我信。那我还是喜欢你。”

“我其实不像表面那样的,没人会喜欢真正的我的。”

“我喜欢。”

“…好吧…”边伯贤低下头,又抬眼看他,“我怕影响你成绩……”

朴灿烈笑得很得意:“我不喜欢你的时候年级20,我喜欢你的时候年级第7,你自己想吧。”

“那好吧。”边伯贤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发自肺腑。

那双大手有些紧张地握住那双小手,抚摸着他拇指的指腹,那里早已愈合,连疤痕都不曾留下。

自从朴灿烈出现在边伯贤的世界里,那双葱白好看的手便再没添上过新伤口了。

C5

边伯贤的生活中除了多了一个朴灿烈没多大变化。

依旧是发呆发着发着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等着旁边的陈超给自己报答案;依旧是在自修课人家刷题的时候忘我地画着画;依旧是不动声色地接受者老师有意无意的冷嘲热讽。

不过边伯贤因为有了朴灿烈发生了太大的变化了。

当绝望的情绪反复降临心头,他便回头看一眼朴灿烈,看他认真地看黑板笔记,有时感受到目光便朝着边伯贤灿烂一笑。就这样,边伯贤苍白色的天空可以在一瞬间变得光芒万丈。

他俩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比起情侣更像是心灵伴侣。

不过纸包不住火,就像老师们总能在无法想象怎样早的时间不知用什么渠道了解到各种学生的八卦新闻。

是了,那天朴灿烈在走廊上不过勾住边伯贤的肩俯下身子贴在他耳边耳语几句,也就这么巧了,正好被路过的校长看到。

边伯贤眼睁睁看着校长的脸变得铁青,然后她厉声说:“边伯贤,你跟我过来一下。”

一个校长,认识一个年级最差的学生和最好的学生是必须的;而一个校长,最不能容忍的也是这二者谈恋爱。

边伯贤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面对这个女人的心情,好久不见的忐忑、绝望、孤独。

“两个男人,能有什么结果,啊?你知道还有几天就高考了吗?100天都不到!朴灿烈是要考清北的,不是和你一起做白日梦的。不是我打击你,你们吃在要分的,不是一路人知道吗?我劝你,早点离开他吧,你要是真喜欢他也是希望他好的对吧。”

边伯贤如几个月前一样,低着头,抿着嘴,一声不吭。他当然,恨自己怂,恨自己无能。

“校长再见。”

口袋里的刀又派上了用场。

C6

边伯贤进教室的时候已经上课了,在老师的斜视下进了教室。


他知道朴灿烈注视着他,却没有给他回应。

太难过了。

原来这些天极少光顾的难过都没有走,它们只是躲起来了。一旦主人的心里又出现了豁口,他们便一拥而入,趁人之危了。

他拿着美工刀划破手指,可是这疼痛太轻微了,丝毫不能分担他内心的苦痛。

他开始划手掌,才稍微有些缓解。

不够,还不够。

他把刀继续下移,下移。

鬼使神差地,美工刀在手腕上停了下来,对准着那几根青色的血管。

一刀,两刀。酣畅淋漓。

血潺潺地流出来。真痛,真爽,像千万只蚂蚁啃噬着手腕的肉。

等边伯贤意识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他反而十分喜悦。他想死,想了那么久,都是因为该死的懦弱,终于…终于…

好累,好痛,好困,好冷。

他终于慢慢趴到桌上,把脸贴在书本上,手在裤子上,把眼睛闭上了。

边伯贤趴着睡觉,太平常不过了,没人在意一个年轻生命的流逝。

包括讲台上选择无视倒数第一的老师。

包括朴灿烈。

C7

朴灿烈跑过去,边伯贤还没有醒。

陈超打算出去,拍了几下边伯贤都没有反应,他低骂:“睡得真死。”只得从另一边出去。

朴灿烈看着他面孔白得不对劲,有忽而看见桌上一把沾满干涸血液的小刀。

完了。

完了。

他扑通一声跌坐下去,实现刚刚触及他爱的人满是划痕的左手与黑色裤子上不大显眼的血迹。

接着是尖叫。

接着是救护车呼啸而来的声音。

接着是全校的人都围在校门口凑热闹人群的喧闹声。

朴灿烈和陈超追在救护车后面,但是却在门口被老师和保安合力拦住。

“医院会救他的,你们别激动,先回教室吧。”校长语重心长地说。

朴灿烈哭得撕心裂肺:“他和你谈完话就这样了。他要是死了,这就是最后一面了。校长,你他妈就不害怕吗?他是你害死的,你他妈没负罪感吗?你有心吗?!”

他头也不回地翻过了校门口的铁栅栏。

校长没说话,只叹了口气。

教室里又是一副风平浪静,出了两个空位,和一个惴惴不安的陈超。

边伯贤猜得没错。

他真的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供人娱乐的傻子。

C8

边伯贤的灵魂在外面走了好久。

他回到小时候,在亲戚家,妈妈教育他说:“别老低着头不说话,要笑,要主动喊人。”

他又来到小学时候的家里,写完作业娜娜让他练书法,他不愿意,趴在地上哭,妈妈很严肃地说:“你再哭我就要打你了哦。”他只好抽抽搭搭停止哭泣。

他来到初中教师,班主任看了他的志愿填报说:“这学校很难考的,你不一定能上。”

他来到高一,在努力学习后扔摆脱不了垫底的命运,家长会后妈妈向她转述了老师的话:“你家孩子是怎么考上我们学校的?”

然后他来到精神病院,拿着自己“重度抑郁”的报告单难过得想吐。

然后便是不久前的事了,朴灿烈。朴灿烈向他告白,他的心仍是悬着的,但这绝对是最舒服的一次。

他便这样看着自己,看着朴灿烈,却忽而听见朴灿烈正用力唤着他,而这声音绝不是那个刚刚告白成功一脸喜悦的朴灿烈发出的。

他突然醒过来了,他迈着大步向前走,终于见到了那个病床上戴着呼吸器的自己,而朴灿烈在那儿红肿着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唤着自己的名字。

哦,该回去了,他还等着我呢。

边伯贤的灵魂钻进边伯贤的身体,可他动弹不得,睁不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动一动手指,慢慢把眼睛睁开。

然后他看见朴灿烈兴奋地扑过去。他想很激动地告诉他刚刚的经历,可他的身体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

“灿烈,你知道吗,他们说的人死之前会放电影是真的。不过我走反了,人家是倒着放的,我正着放。幸好我够傻走错了方向,不然我就见不到你了。”

边伯贤浅浅地笑着。


“傻子。”

朴灿烈又哭又笑,鼻涕吹出个泡泡。

边伯贤笑他“傻子2号。”

C9

朴灿烈向学校请了两天假。

在这两天内,他在医院和边伯贤见证了什么叫做真正的“逢凶化吉”和“好事成双”。

边伯贤艺考考上了。

他不用再去学校装傻装开心了。

两天后朴灿烈直奔校长室,特别帅气地说了五个字:

“没死。考上了。”

接下来的100天,是个Happy Ending。

朴灿烈发挥失常,但也不差,考上了人大,也是在北京。

边伯贤自由自在发了几个月呆,当然也画画。最后被本省的一所不错的美院录取。

故事当然还没结束。

很凄苦的异地恋。

朴灿烈让边伯贤等他。

他等着。

C10

很多年后,当边伯贤举办了自己的个人画展时,他忽然想起他高中校长对他说过的话:“你和朴灿烈不是一路人,迟早会分开。”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他本来以为,只要他自由了,他的抑郁症就会好,可是现在,即使他已经功成名就了,他仍没有病好。

他才明白过来,哪有什么所谓的自由。

小时候他被关在家庭的牢笼里,上学了被关在学校的牢笼里,毕业后被关在社会的牢笼里。

何况他又给自己加了一项——等待朴灿烈的牢笼里。

朴灿烈让他等,他便等。

等到他怀疑这是否是一场骗局。

朴灿烈好忙啊,超级忙。边伯贤偶尔打个电话过去,他总温和地说:“宝贝儿,我搞研究呢,回头再说啊!”长久下来,边伯贤便不再打过去了。

借口?边伯贤摇摇头。

他总是这样,在怀疑和否定中生存。

更加可悲的是,他比以前更会藏了。

他把伤口藏好,把所有令人作呕的坏心思藏好,把向下的唇角和眼泪藏在笑容的面具之后。

他还是不敢死,因为18岁时走过一次鬼门关带来的惧怕。他怕,永远等不到朴灿烈了。

他那颗敏感的懦弱的心,注定了他抑郁的一生。

“小白狗,你想啥呢?”

边伯贤回过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那分明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朴灿烈又长高了,声音也变得更有磁性了。

他说:“跟我走吧边伯贤。”

他又说:“在我的天空之下,你就是自由的,想哭、想笑、想生气,哪怕是想死,都不用藏。”

他哭,他笑,他说,好。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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